经典短篇:一次接受采访

馆长1年前经典小说46308

  那位紧张的、活泼的、“麻利的”年轻人,在我让给他的椅子上坐下了,说他是从《每日雷暴》社来的,接着又说:

  “只希望别给您添麻烦,我是来向您进行一次采访的。”

  “来干什么?”

  “采访您。”

  “啊!我明白了。好的……好的。嗯!好的……好的。”

  那天早晨我觉得不舒服。真的,我好像浑身不大得劲。可是,我仍旧朝书橱走过去;在那儿看了六七分钟,我觉得现在非去问那年轻人不可了。我说:

  “您是怎样拼写它的?”

  “拼写什么呀?”

  “采访。”

  “哦,我的天哪!您要拼写它干吗?”

  “我不是要拼写它;我是要知道它的意思呀。”

  “啊,我必须说,这可是一件奇怪事儿。我能告诉您它的意思,如果您……如果您……”

  “哦,好吧!这样就行了,可不是,非常感谢您。”

  “C-ai,cai,f-ang,……”

  “原来您拼的是一个C呀?”

  “可不是,那还用说!”

  “啊,难怪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怎么,我亲爱的先生,您以为它该怎样拼写呀?”

  “嗯,我……我……不大知道呀。我拿了一部没删节过的字典,在它后面到处查,指望能在那些图画里找到它。可惜,那是一个很旧的版本。”

  “哎呀,我的朋友,字典里是不会有它的图画的呀,即使最新的版本……我亲爱的先生,请您原谅,我压根儿无意冒犯您,可是看来您不像……不像……我原先预料的那样聪明。这不是冒犯您……我绝对无意冒犯您。”

  “哦,您可别讲这种话!常常有人,而且是那些不愿意奉承人的人,那些不可能有意奉承人的人,都说我在这方面是相当出色的。可不是……可不是;他们每次谈到这一点,总是那么高兴。”

  “这一点我能很容易想象到。可是,有关这次采访……您知道,现在已经成为一种风尚,要对任何一位知名人士进行采访。”

  “真的,我以前倒没听说过。这肯定非常有趣。那么,您打算怎样着手进行呢?”

  “哎呀,这……这……这……这件事真没劲。在某些情况下,照说是应当使用一根大棒;可是,习惯相沿,它总是由采访人提问题,由被采访的人回答。如今就是时兴这一套嘛。为了要了解您历史中的某些特点——不论那些历史是已经宣布的,或者是尚未公开的——可以让我向您提几个问题吗?”

  “哦,乐于从命……乐于从命……但是,有一点希望您别介意,我记性很差。我意思是说,那是一种很不规则的记性——不规则得稀有罕见。有时候它反应飞快,像是在风驰电掣,有时候又很迟钝,像是在磨蹭时间。这情形真叫我非常伤心啊。”

  “哦,这没关系,那么就请您勉为其难吧。”

  “我一定尽力而为。我一定全心全意为您效劳。”

  “谢谢,您准备好这就开始吗?”

  “准备好了。”

  问:您贵庚?

  答:到今年六月满十九岁。

  问:真的!我还以为您已经三十五六了。您出生的地方?

  答:密苏里。

  问:您的写作生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答:一八三六年。

  问:怎么,这怎么可能呢,既然您今年刚十九岁?

  答:我不知道呀。看来这件事可有点儿蹊跷。

  问:就是这么说嘛。那么在您所遇到的人当中,您认为谁是最了不起的?

  答:艾伦·伯尔[1]。

  问:可是,您不可能遇到艾伦·伯尔呀,如果您现在刚十九岁……

  答:咳,既然我的事您知道得比我更多,那么您又何必来问我呢?

  问:嗯,我只不过提一句罢了;并没别的意思。您是怎么遇到伯尔的呀?

  答:这个吗,有一天我凑巧去参加他的葬礼,他叫我说话小声点儿,于是……

  问:可是,我的天哪!既然您是参加他的葬礼,那他肯定是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又怎么可能管您的声音大小呢?

  答:我不知道呀。他一向就是那样一个专爱挑眼的家伙。

  问:可是我仍旧莫名其妙。您说他跟您谈话,又说他已经死了。

  答:我没说他已经死了。

  问:难道他没死吗?

  答:瞧,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他没死。

  问:那么您又是怎么个想法呢?

  答:哦,那不关我的事呀!那又不是我在下葬。

  问:您不是……得啦,这件事我们永远也弄不清楚。还是让我问您一些别的吧。您的生日是哪一天?

  答:一六九三年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问:什么!这不可能嘛!那就是说,现在您已经活到一百八十岁了。您倒是怎样解释这一点呀?

  答:我根本不需要解释它。

  问:可是您开头说您只有十九岁,这会儿又把自己说成是一百八十岁。这太矛盾了。

  答:怎么,您注意到了这一点吗?(两人握手。)有好多次我就觉得这里好像有矛盾,可是我又老是吃不大准。您的观察力真够敏锐呀!

  问:真应当感谢您的夸奖。您曾经有过,我的意思是说,您现在还有兄弟姊妹吗?

  答:呃!我……我……我想是有吧……不错,可是我记不清了。

  问:哎呀,这可是我听到的最奇怪的话了!

  答:怎么,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问:我怎么可能不这样想呢?喏,瞧这儿!墙上的这张照片是谁的?那不是您的一位弟兄吗?

  答:哦!是呀,是呀,是呀!这一来您提醒了我;我有过这样一个弟兄。那是威廉——从前我们都管他叫比尔[2]。我那可怜的老比尔呀!

  问:怎么?您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答:哎呀!嗯,也许是的吧,我们怎么也没法肯定。这件事十分离奇。

  问:这很令人惋惜,非常令人惋惜。那么,此后大家再看不见他了吧?

  答:嗯,是的,一般说来是的。我们把他埋葬了。

  问:把他埋葬了!已经把他埋葬了,可是仍旧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答:哦,不是的呀!不是那样说法呀。他已经死透啦。

  问:瞧,说真的,我没法理解这件事。既然你们已经埋葬了他,既然当时你们知道他已经死了……

  答:不是的,不是的呀!当时我们只是以为他已经死了。

  问:哦,我明白了!他复活了吧?

  答:我敢打赌他没复活。

  问:瞧,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某一个人死了。某一个人被埋葬了。那么,又有什么可离奇的呢?

  答:哎呀!就在这里呀!恰巧就是在这里呀。您瞧,我们俩是孪生弟兄——我和那死者——我们刚出世两个星期,有一次在浴缸里被混搅在一起了,没法儿分辨了,我们当中一个被淹死了。可是我们不知道那淹死的是哪一个。有人以为那是比尔。有人以为那是我。

  问:啊,这确是一件少有的事。那么您以为那是谁呢?

  答:天知道那是谁!我真想查它一个水落石出。这件重大的、十分离奇的事,给我这一辈子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阴影。可是,现在我要告诉您一件我以前从来没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我们俩当中的一个人,有一个特殊的标志——左手背上有一大颗疣;那个人就是我。那孩子就是淹死了的那一个!

  问:好吧好吧,可是我到底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离奇的。

  答:您不明白吗?瞧,我可明白。说到底,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怎么会那么糊涂,竟然把孩子给埋错了。可是,嘘……可别在我家里人听得见的地方提起这件事。即使不听到这件事,天知道他们伤心烦恼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问:好吧,相信我这一次已经采访到足够的资料;承您这样大力协助,我非常感激,可是我最感兴趣的倒是有关艾伦·伯尔的葬礼。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使您认为伯尔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

  答:哦!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五十个人当中,根本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件事。做完了礼拜,一行人都已经准备出发到墓地去,而且那死人也已经在灵车里端端正正地安放停当,这时候他说要最后看一看风景,接着就爬了起来,和马车夫一起赶着车走了。

  于是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告辞。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伙伴,我很不舍得他这就走了。

  一八七五年

  * * *

  [1] 艾伦·伯尔(1756—1836),美国副总统(1801—1805)。一八〇四年他在一次决斗中打死了财政部长亚历山大·密尔顿,该新闻曾轰动一时。

  [2] 比尔:威廉的昵称。

内容来源于网络,侵联删

相关文章

经典短篇:那曾是在阿勒颇……

经典短篇:那曾是在阿勒颇……

  亲爱的弗——这封信除了别的事情外,主要是要告诉你,我终于到了这里,到了这个国家。在老家,看过多少夕阳都是朝这个国家的方向落下去的。刚来此地见到的人里有一位是我们的昔日好友格列布·亚历山德洛...

经典短篇:丈夫

经典短篇:丈夫

  某骑兵团在军事演习期间来到某小县城里停下来过夜。像军官先生们光临过夜这样的大事,素来使得本城的居民们极其激动,精神为之一振。商店老板们巴望着出清存放过久而发黑的腊肠和在货架上已经陈列十年之...

经典短篇:繁星

经典短篇:繁星

  ——一个普罗旺斯牧羊人的故事  我在吕贝隆山〔1〕上放羊的时候,接连好几个星期看不到一个人,孤单地同我的牧羊犬拉布力和绵羊们待在牧场。有时,德吕尔山的隐修士为了采草药经过这里,或者可以看见...

经典短篇: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

经典短篇: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

  他是土著步兵团的一名小个子鼓手,名字叫卡杜尔,来自德让戴尔部落,是随维诺阿将军〔1〕的部队调入巴黎的为数不多的阿尔及利亚步兵之一。从维桑堡到尚比尼,他参加了所有的战役,带着铁制响板和阿拉伯...

经典短篇:脆弱的心

经典短篇:脆弱的心

  在同一个屋顶之下,同一套住房之中,同一个四屋楼上,住着两个年轻的同事:一个叫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涅菲杰维奇,另一个叫瓦夏·舒姆科夫……当然,作者觉得有必要向读者交代清楚,为什么一个主人公...

经典短篇:人生的战斗

经典短篇:人生的战斗

  第一部分  从前——其实时间并不重要,在勇猛的英格兰——其实地点也不重要,有过一场激战。那是在一个漫长的夏日,绿油油的草如波浪般起伏。一朵朵野花原本是上帝塑造来盛放晨露的芬芳酒杯,那天却感...